[教養] 在成功之外

從Noki還在我肚子裡的時候，不知為何，我就對他充滿信心，我相信他一定是個聰明又前途無量的孩子，甚至不希望他從小就過得太順利，免得不知失敗為何物而驕縱自大。如果老天爺願意聽我重新解釋一次，我一定要告訴祂我並不是真心這麼想，很可惜祂不但發現了我的潛意識還貫徹到底，從考幼稚園開始，舉凡是和學校、老師、考試、比賽有關的東西，他的運氣都背到家，不是一出賽就遇到實力懸殊的對手，就是遵照老師指示卻遇上風格相反的評審，總之到最後，我們都習慣被當砲灰出場了，至少期望不高，失望就不會太深。

坦白說，我實在不習慣這樣的路，雖然我相信這樣可以磨練出孩子的恆心與毅力（何嘗不也是磨練家長呢？），但還是會期待看到孩子經過努力而嚐到勝利那刻的開心笑臉。不過最近我發現，或許是因為成功離我們太遙遠，所以我們很少著墨在「贏」這件事情上，倒是花了不少時間在其他地方，例如「如何把一件事情做好」、「什麼是正確的學習態度」、「如何與隊友合作」等，如果今天他是一個做什麼都可以學得又快又好的人，他可能就不會覺得學習態度重要；如果全隊靠他射門就可以贏球，那他也不用學著看教練臉色、和隊友打交道，和成功相比，失敗的路上其實收穫更多，因為除了成功以外，我們什麼都要學，這樣一想，就突然感謝起上天來了。



從死守規則到靈活變通

關於進區隊踢球的經歷，我之前在[教養] 不要相信我，除非你親身體驗過裡有稍微描述過，區隊是相對傳統的球隊文化，剛開始，新進球員不能和舊球員講話、交流，教練也習慣用嚴厲的方式來帶人，這是Noki的罩門，他變得更緊張、閉塞，表現也越來越差。到後來我發現，他只敢固守教練的指示，在場上完全沒有應變能力，因為怕被罵，即使有空檔也不敢離開教練叫他站的位置，甚至一拿到球就傳出去，久而久之，不但隊友不會把球傳給他，在場上也變成可有可無的存在，只有在失誤時會被教練罵，看到這樣，我著實替他感到難過。他自己也察覺這樣不對，但他僵化的思考想不出應變的方法，更沒有應變的勇氣，只能回家一直抱怨教練很兇、隊友都不傳球，當時我有告訴他，光抱怨是沒有用的，如果你選擇留下來，就要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

直到去年年底回台灣，我請了一位法國教練來教他和弟弟踢球，才幾堂課的時間，Noki踢得非常開心，甚至跟我說這是他遇過最好的足球教練！我問他這個教練有什麼魔力，除了都不會罵人外，他做什麼教練都說很好，教練還一直提醒Noki一句話：「踢球最重要的就是開心！」但這個開心不是玩得很high的那種開心，而是一種輕鬆感，這個教練並沒有讓我覺得「把球踢好不重要」，而是又能有要求、又讓孩子有學到東西的成就感；他還很懂得和孩子建立關係，聖誕節他送了Noki一個用來練習dribbling的小球，也送弟弟一件背心，甚至最後一堂課告別時，又送他們兩個有他們英文名字的lego鑰匙圈作為紀念，我可以保證如果以後我們留在台北，Noki一定會加入他的球隊、替他踢球XD

雖然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但不知道這個心靈的養分是否真的讓Noki起了變化，回到香港後，他的dribbling技巧越來越好，很快就成為全隊第一，也因為這個關係，建立了他的自信心，在隊友面前也變得不一樣了；而他越來越好的表現也吸引了教練的注意，甚至增加了讓他參加友誼賽的次數。在一次對阿仙奴友誼賽的時候，我見識到人家教練不同的帶球風格，讓我非常欣賞，雖然同樣是香港人，但那位女教練在比賽中很少出聲指示球員該怎麼做，而是對他們的積極進取讚不絕口，休息時間我們教練在講跑位、戰術，她則叫球員過來重現剛才比賽的某一幕，問他們覺得這時候該怎麼做，換句話說，我們這邊在死記硬背跑法和位置，他們那邊在說道理教隊員如何判斷做出適當的行為與選擇，當下我當然覺得人家技高一籌，沒話說。

回去的路上，Noki再度不停抱怨，我只能幫他做客觀分析：不同教練有不同的帶法，沒有誰對誰錯，人家是用聰明的方法在教球員，成效慢，但如果球員吸收了，那就會是一群聰明的球員自己用腦子在踢球，換教練輕鬆；我們是用傳統的方法在踢球，先教你第一招，再教你第二招，球員在學會第二招之前，除了第一招什麼都不會，但如果把那一招練好，說不定也能靠一招打天下。身為球員，你必須搞清楚教練對你的期望是什麼：希望你能自己判斷的，你就有行動上的自由但得靠自己動腦筋去學；希望你要按照某個打法去跑的，你就不能擅離崗位不然就會被罵。事實證明，他真的除了教練教他的打法外什麼都不會了，當教練沒有特別指令時，就亂成一盤散沙，所以到後來我必須教Noki去練習判斷有百分之多少的比例要聽從教練指示，有百分之多少的自由度他需要自己拿捏，如果沒有這一段經歷，我還真的沒有意識到這中間有很大的學問，而我剛上班的時候其實也是跟他一個鳥樣，他能在這個年紀就體驗到這一點，是多麽可貴啊！


學習取決於態度與心情

每當Noki在抱怨的時候，我常常說什麼都沒有用，因為其實就是因為他覺得「什麼都沒有用」的想法，在阻礙他自己進步。那天我講到最後實在也是有點火大，我只要求一個基本的態度：如果你真的不想踢，你可以選擇離開；但如果你要留下來，就把嘴巴閉上，好好想想要怎麼適應這樣的球隊，不然你不認同教練，教練也可以不認同你，然後你就永遠沒有上場的機會，結束。那天之後，我發現他真的有聽一點進去，在場上的行動靈活多了，被教練稱讚的次數也增加了，當他能將心比心去想教練希望球員怎麼做的時候，自然能跑對位置、發揮出應有的隊形與戰略，過了一陣子他甚至反過來跟我說，他現在覺得教練並不兇，而且教的東西也蠻有用的，這才像話嘛孩子～能不能學到東西完全取決於你學習的態度啊！

在拉小提琴方面，老師也稱讚過他的學習態度很好，雖然他算不上特別有天份的學生，但老師交代的進度和功課他都有乖乖做到，不會面露難色或不甘願，所有需要練習的東西都是不會騙人的，有沒有練老師一看就看得出來，這點老師就曾經稱讚過：「有良好的學習態度是很難得的事。」我不知道這是否跟我沒有逼他有關，我對於練琴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成為吃完早餐後的第一件事情，即使放假也要拉，每次五到十分鐘，至於他到底拉了什麼、拉得如何，我完全沒管，沒想到他意外地對自己有要求，這讓我想到某老師曾經跟我說的一句話：「沒有一個孩子是希望自己做不好的。」我想到平常吊兒郎當的Iro，老師也告訴我他對自己要求頗高，所以我完全相信，孩子都是希望自己做好事情的，如果他做不好，就代表他需要幫忙，而我們要做的就是這個輔導工作；放棄做好的孩子，是因為他已經不相信有人可以幫他了。

除此之外，要從「想要做好」達到「可以做好」，中間還有一些關鍵。我覺得首先要培養「把事情做好是基本原則」的習慣，並認為「做好是應該的」，之前我經常發現Noki把曲子拉一遍就收攤了，中間有錯也不管，也沒有把錯錯誤的地方再練一遍，所以每次拉不好的都是同一個地方，我決定要來好好處理這個問題。有天早上趁直笛課的時間（這是我們每天的音樂課），我們一起合奏了一首曲子，中間他吹錯兩次，完畢時我問他：「你覺得剛剛吹得怎麼樣？」「很好啊！」我看著他停了一秒，然後說：「我們再吹一遍。」吹完後我再問他剛剛吹得如何，他依然無視於自己的錯誤回答我「很好」，所以我們就重複這個對話與練習N遍直到他正確無誤地吹完整首曲子為止，然後我告訴他：「這樣才叫練好。」我不是要故意整他，我只是對他第一次回答我「很好」感到詫異，而覺得與其跟他分析他剛才哪邊出錯、要怎麼吹才對，還不如帶著他示範一次什麼叫練好、所謂「練好」的標準在哪裡，希望他以後要求自己也能做到這個程度。

另外，「相信自己能夠做好」也很重要，但如果光是用講的，孩子不會相信的，因為做的人是他、不是你，你講完以後他還是不知道怎麼做。這時候大人的陪伴就很重要，這個陪伴不是在旁邊看戲，也不是每件事情都親力親為去幫他，而是要讓他看到自己微小的進步，並因此覺得自己有力量可以繼續前進，一種「我好棒」的感覺會油然而生，這樣大人就不用繼續在後面一直推、一直加油打氣了。這部分我相信老師絕對有很大的功勞，因為我在「讚美」這一塊實在太弱了，而且對小提琴也真的不懂，最多只能說「好聽」或「不好聽」而已，而我們這位小提琴老師個性實在非常溫和又有耐心，也不吝於給予讚美，相信這樣輕鬆的上課氣氛，絕對對Noki的學習有加乘效果。真心發現，讓孩子最能自在地學習和表現的，都是心情非常平和的老師，唯有老師隨時隨地都保持平和的口吻和心情，孩子才能健康地、自由地學習，我以這點深深地期許自己，即使做不到什麼都讚不絕口，至少也要保持客觀和平和的心情進行教學，因為孩子穩定的心情，才是學習最好的特效藥。


動腦把事情做好

至於最後一件事情，則是很意外地發生了。話說幾天前我才唸過孩子的數學作業，我對於他不檢查、不會也不翻回去複習、隨便寫個答案就敷衍了事非常生氣，那天直到中午，我都還很苦口婆心地跟他說：「如果你算錯，其實我都不會這麼生氣，因為計算錯誤只要訂正、多練習就會好；但我今天生氣的點在於，這是數學，數學是求『真』的，所有的科目裡只有數學有標準答案，意思就是，當你看到一題數學題，即是一個問題在你面前，你要想辦法用盡你所有會的工具去把答案算出來、解決它，這才是數學要教我們做的事！所以你今天從一開始就沒有想解決問題的決心，也沒有嘗試去解決問題的企圖，甚至連思考都懶得去做，真的是從頭到尾踩到我的底線。」姑且不論什麼平和的心情當下是沒有的，但孩子似乎是聽進去了，之後的功課寫得特別用心，我也稱讚他有進步。

然後過了幾天，小提琴老師告訴我，他要教Noki新曲子的時候，發現他居然已經自己練完了，其中一個音階需要學新的換位，他也自己想辦法去做到換位，拉出來正確無誤，讓老師驚呆了。我聽了也驚呆了，因為之前的他完全不是這樣^^; 我才剛罵過他做事情都不用腦袋啊.... 怎麼那邊廂他就變得那麼自動呢？當然，我完全相信這是小提琴老師的功勞，如果不是他教學很成功，也不會讓Noki這麼喜歡並享受自己拉琴的樂趣；而我本來擔心過幫他報名「檢定考試」會不會讓他有壓力而不想拉琴，看來是多慮了，因為要準備樂理，老師找了另一位台灣音樂系大姊姊來幫他上課，他才上完一次居然就跟我說他又覺得彈鋼琴蠻好玩的、想要學鋼琴，我聽到真的下巴都要掉了，看來考試在他心裡並沒有負面的影響，甚至讓他有想做好的自我要求，這不就是學習最理想的狀態嗎？

至於思考的習慣，我和Noki也有過一次爭辯，就是關於乘法表的快問快答。當我們需要快速回答乘法表的問題時，究竟是需要「快速的思考」還是「正確的直覺」？我一開始以為只要將乘法表熟練到某一程度，就能不靠思考而直接說出答案，因為直覺總是最快的，但試了一陣子後覺得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如果我想得到這樣的成果，不如先叫他背個一千萬遍再來測試，因為前面的一千萬遍是沒有效果的；於是我又想，如果快問快答的能力不是來自直覺或經驗，而是來自「快速的思考」呢？這邊又衍生出另一個問題：快速的思考是從慢開始練到快，還是來自快速的練習？我本來以為是前者，但我後來又感覺似乎不一定所有的「慢」都可以變成「快」，所以目前我是朝「快速思考的練習」來實驗的，我的假設是「快思考」與「慢思考」是兩個不同的系統，需要的步驟和重點不一樣，至於實驗成果為何，需要過一段日子再來檢討XD但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議題，如果有人有這方面的資料歡迎提供XDD


很久沒寫學習和教養方面的反省和感觸，沒想到一寫就寫了那麼多.... 就當是個紀錄吧！我也覺得自己在觀察小孩和教學上的熱情異於常人XD應該是說，我是真的很喜歡研究這些東西，所以當媽媽和老師對我來說，真的是天生的職業哩=P至於做得好不好，那就是其次了，只能說凡事盡力，但總有自己能力的限制，看不到的地方只能靠平常多反省，如有貴人指點，那都該好好感謝。謝謝上天，給了我們一條不算平順的路，也讓我們能不斷砥礪自己、更認清自己的優缺點並堅持下去，看著Noki一路走來，雖然沒有別人意氣風發的自信與氣勢，但卻多了一股細水長流的毅力與穩定，孩子我真替你感到驕傲，你一定要繼續努力下去，我們十年磨一劍，總有一天大家都會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