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記] 正向與逆向的時間之流

很早就決定要在開始教濕水彩的第一週後，去電影院看《天能》，這是研究所開學前最後的一人時光，當然要好好把握。

小時候愛畫畫，也得過一些獎，考進美術班但最後選擇去唸舞蹈班，媽媽總算是放棄了想要我去當美術老師的想法。沒想到，三十年後，我第一份以「教學」性質進入學校的工作，居然是教低年級濕水彩，覺得我媽應該會感到安慰才對。

時間再倒回幾個月前，打算把兒文所一鼓作氣念完的我，對於未來一年還能在學校工作已經不抱什麼希望，除了種種因素想要暫退學校環境之外，其實是覺得自己不可能爭取兼職藝術教師的空缺。但在某個時間點，我突然萌生了「如果還有機會能繼續跟孩子工作也很好」的念頭，所以才決定不自量力地試試看，如果沒辦法，那就回去專心唸書，也沒什麼損失。

可能是我的認真努力主動積極（現在想來其實也沒那麼誇張）感動了上天，在暑假開始之際，我得到了這個機會，這下，我開始緊張了！熟知我的人應該知道，我很認真，所以也會給自己很大壓力，但這是我做事的習慣，我知道這種壓力會幫助我做得更好，只要我收集了各種資訊來做準備，就能讓自己獲得安全感，即使這種焦慮會一直持續到我首次嘗試（知道沒有問題）後，才能平緩下來。

但這次教的不是知識性的東西，而是濕水彩啊！如果只用頭腦去思考、工作，我知道是完全行不通的，所以說也奇怪，從暑假開始，我就進入了一個放空的狀態，沒錯，七月我讀了很多書，多到把自己的頭腦塞滿，八月後則是把頭腦放空，因為沒有在為課程做任何準備所以我的焦慮還在，但我知道我越去想，就越會感受不到正確的東西，畢竟這是藝術課程，我得嘗試過另外一種人生。

就是我一直需要與想要的——用另一種不是那麼理性思考的方式過生活，所以我對於能在生命中的這個時間點做這樣的藝術鍛鍊，心懷感激，「我終於能夠放下了。」我的腦袋大概就是這樣說的吧！在從小經過許多理性思維訓練後，當華德福老師對我來說，最困難的就是把過去學過的習慣與思考方式放下，大概就跟張無忌學太極劍法一樣，「記得」只是前半個步驟，「忘記」才是後半段真的要的功夫，至少對我來說，畫跟實物一樣的素描一直都比畫沒有形體的濕水彩來得簡單太多，「如何從感受中形構出畫面來」，才是最高深的。

然後整個暑假，我一天天變胖了.... 對穿不下的泳衣來說不太好，但我某方面卻有點高興，我知道我放下了一些東西，終於可以讓一些東西「進來」了。因為持續地放空，到快開學的時候，我的腦袋呈現有點不太好使的狀態^^; 直到開學第一週，學校的資深老師告訴我，我要以「藝術老師」的身份工作，而不是「低年級導師」的身份來看待這門課，才完完全全地敲醒了我的覺知，這下我知道我要以什麼樣的意識來帶這堂課了！我要帶孩子自然地進入感受的流中，首先我就要先讓自己沈浸於內心豐沛的感受，這種想法讓我變得有點飄飄然，然後我想起幾位華德福藝術教師，稍稍領悟到了一點他們的境界，雖然還是離他們很遠，但我終於知道要如何往那個方向更靠近一點了。

就這樣，我順利地在上課的前一天備好了課，雖然根據我在華德福教育中的教學經驗，第一年大多在錯誤中成長，但至少是個開始，在我能領會下一步之前，我已經把我目前所知的、所認為的去做呈現了。第一堂一年級和二年級濕水彩教完後的下午，我都處於飄飄然的狀態，腦袋只能浮現課堂上的每一幕，難以用頭腦去分析思考，大概到了晚上，我才能回過神來做其他事情，也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所以一個人去電影院看《天能》，就是我能犒賞自己的最好方法XD

看過諾蘭導演的《全面啟動》，《天能》可以說是未演先轟動，也有很多人覺得看不懂、很燒腦，讓一直對「時間」很感興趣的我，對這部電影更加期待。看完以後，我覺得挺順的，也沒有太艱深、想不通的問題，劇中「不要讓線性時間限制你」、「要用多種角度來看事情」，是最震撼我的觀點，也讓我回想起我師訓一年級的學期報告——時間之流。當時我不就為了時間的正向與逆向之流而感到興奮嗎？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正向與逆向的時間之流這樣的觀念，也非常興奮地想在報告中把「臨在」這個點表述出來，15分鐘的報告時間根本不夠用，我僅僅只能提到這個名詞而已，我想台下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我想說什麼吧....

然而《天能》這部片，加上我最近對濕水彩的體會，突然又讓我把正向與逆向之流重新連結起來了！在師訓二年級的時候，學習的主題就是二元的「離斥」與「融合」兩極，「離斥」以理性思考為代表，越是智識性的知識，就越往離斥力靠近；「融合」則是以藝術美感為代表，越是與感受、直覺相關，就越往融合力靠近，而華德福教育的宗旨，就在達到兩者的平衡。以《天能》中的時間觀來看，離斥的理性思考可謂是正向的時間流，往死亡邁進；融合的直覺感受像是逆向的時間流，讓人回到靈性，兩股方向的時間之流可同時進行，交錯的那一點就是「臨在」，也就是我們自身，在「離斥」與「融合」的這條線上，我們可以決定要處在兩個端點之間的哪個位置，從這個觀點來看人智學，也是相當有趣呢！

過去的我，可以說幾乎都在「離斥」的那一端，甚至在思考自己小孩的教育之路時，也很容易陷入「線性時間」的桎梏，這個「線性時間」就是傳統體制的升學之路，我們因為想不到別的可能性、以為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所以限制了自己的思考，甚至是小孩的未來。如果我們能用另一個角度來看呢？《天能》這部片可以說是再一次打開了我的視野；如果我們現在經歷的其實是未來的我們為自己鋪下的路呢？這想法不就和「人生藍圖」一模一樣了嗎？只是我們陷在正向的時間之流裡，看不到逆向時間的存在而已。

能看到這一點，就是我看完《天能》後的最大收穫，「吸收」與「放空」，「有形」與「無形」，「理性思考」與「直覺/感受」，好比是時間的「正向」與「逆向」之流，我們都在許多極端之間保持平衡，兩者之力在我們身上不斷交錯發生作用，若我們能用自由意識控制自己，那就好像有了一台時間機器，我們可以決定我們要在哪一個點上，唯有人生經驗（記憶）是隨著正向時間不斷累積下去的，畢竟那是另一個機制下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