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養] 行過死蔭的幽谷

早上撿到一個被風吹落的鳥巢，放回樹枝上過了幾小時還是沒鳥認領，上網查了一下，餘下的蛋存活率很低，即使孵出來也不會有鳥願意餵食，知道這個答案後，我的心就跟著小生命慢慢垂死凋零，不知道將鳥巢修補好，能不能把心裡的洞也一起修補起來？


        上個星期，我心情跌到谷底，起因是在催促Noki去完成他的周末作業時，他對我說的一句話：「你知道嗎？我現在看到你就覺得很無聊。」對一個處心積慮希望能把小孩教好、自以為小孩大了會感激身為黑臉的媽媽來說，這句話就像無情的劍一刀刺向胸口，過去六年辛苦的餵養呵護出遊陪伴，就像跑馬燈在眼前出現，沒想到才短短不到半年，我的親情積蓄就已經被學校課業消耗殆盡，哀莫大於心死，我跑出門整整哭了一個小時。

        小孩上小學後遇到的種種問題，其實一直困擾著我，好不容易在年底確定幫他找了間新學校，期待二月份新學期開始後可以有新的轉機，甫出現的新問題卻讓親子關係急轉直下：Noki開始對寫作業興趣缺缺，本來對學校的事都有高要求的他，開始馬虎了事，連東西也懶得收拾檢查了；不僅如此，他和弟弟玩得越來越瘋癲，high的時候什麼規矩、安全也不理，我已經為此幾乎天天動怒，但即使惡言相向小孩也絲毫沒有收斂，只讓大人氣得更加火冒三丈而已，然後在我對小孩下最終通牒之前，小孩已經反過來判了我死刑，我的心情就像親眼看著一個王國的興起與衰敗，忠心耿耿直言上諫還被國王發配到邊疆，這苦實在叫人難以下嚥，何況我是他媽媽。

        當媽媽的就是即使在外面哭著流浪，心裡仍擔心著小孩會不會因此留下陰影；當媽媽的就是即使很想賭氣說好我去上班、找工人來照顧你，還是捨不得把小孩的手交出去；當媽媽的就是做著許多在把你推出去的事情，心底還是希望你有天會回來，但如果小孩已經不會回來，我忍不住想問：「為什麼是我？」我覺得好不公平，為什麼我就要負責扮黑臉、負責督導功課、生活常規？如果今天負責這些苦差事的是別人，我是不是就能享受著和小孩一起玩的單純快樂？他們是不是就不再覺得媽媽很無聊、很兇？我真的很想知道，但我明知道我做不到，我無法將我對他們的高要求或期望放下，或許這也是因為我是媽媽。

        在過了像遊魂般的幾天後，小孩將那些話拋諸腦後、繼續瘋癲，我則被家裡不絕而耳的噪音吵到快要崩潰。向老公求救，卻覺得他想幫助我ˇ的話完全無益於紓解我的困頓，反而將矛頭指向我自己，覺得是我自己放不開，最後大家都痛苦，我不明白，難道我的求好心切都錯了嗎？難道身為父母的責任不就在教育孩子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嗎？我突然覺得我的本性和華德福的精神完全背道而馳，放任？那不是我啊，我應該是個完美主義者，而且逼得自己和小孩、老公快要發瘋。

        那天晚上在Iro入睡了約一小時左右，他做了惡夢哭著起來，夢囈著：「我不要去.....」去那裡也說不出來，不知為何，我知道他夢見我在對他發脾氣。我輕聲問他是不是媽媽很兇，他點頭嗚咽著說對，之前看「大吼大叫的企鵝媽媽」時，我完全無感，但在黑暗中抱著他，我覺得我忽然懂了。我跟他保證媽媽會改進，也不再覺得我可以因為他們做錯事而發脾氣發得理所當然，本來心如死水的我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又從心裡湧出來，原來一個母親真的可以擁有無限的愛。

        隔天我好好地避開了和Noki的衝突，兩人回到家好好談了幾句，他說他最近的反常和轉學沒關係，因為他常常忘了這件事情，不想寫作業只是單純覺得很無聊，不再像之前那麼守規矩也只是因為不再那麼緊張、壓力大，我覺得是我誤解了他，其實他的瘋癲是他幫自己找到的出路，我不就是希望他不要對自己那麼高要求、壓力大嗎？現在他想做個好笑的人，比起時常為了小事發脾氣，娛樂一下自己也娛樂一下別人，我應該替他拍拍手才是。而我，決定買個耳塞給自己，就像Aaron說的，何必讓大家痛苦，我覺得我已經行過死蔭的幽谷，接下來應該懷著一顆平靜的心，繼續朝著愛的真諦邁進。


華德福教育說，媽媽要像一顆太陽，持續而穩定地散發溫暖與光芒，我覺得我沒那麼偉大。我只是一根小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孩子，有時遇到風會閃爍不定，也會有被風吹熄或被水澆熄的風險，但只要孩子還需要我，隨時都可以繼續點燃，小小的、溫暖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