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台灣有個五歲小女孩,因為在人來人往的台北車站附近裸體,引發了社會的討論。同樣是五歲,我轉頭看看Iro,到現在在家裡還是一樣無法乖乖坐好吃完一餐飯,問他為什麼不能坐好吃、一定要站起來跑來跑去玩東西,他回我:「因為我就是想。」我覺得這問題很大。
回到三年前,兩歲的他吃飯跑來跑去,我家的其他大人都覺得:「那就餵他吃算了。」我則是試過許多方法:時間到就收起來,下一餐拿出來繼續吃;房間門關起來、玩具通通收起來;一對一、面對面一起「專心」吃飯;吃飯的時候和大家進行話題討論讓他沒有機會去玩別的東西,以下族繁不及備載,但他現在仍然跑來跑去Orz 唯一慶幸的是,他在外面用餐不會這樣,而且他一直都是全班最高的孩子,長得人高馬大也不常生病,所以我只能當他是不喜歡我煮的東西,逼他吃完似乎也蠻殘忍的,有吃超過一半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但如果他五歲在外面依然不能坐好吃飯呢?我想我一定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折關節),因為這樣的行爲對周圍的人造成了莫大的干擾,我在家裡吃飯都這麼覺得了,何況是經常有服務生端菜行走的餐廳呢?我又想到他三歲多時也曾經在海邊玩水玩到脫光光,還好他現在已經知道羞恥所以不會這麼做了,不然我一定會很困擾,怎麼人家女孩的父母就可以做到「完全的尊重」我卻不行呢?我覺得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問題。
當Noki跟我說出:「我想要多一點自由、不想要人家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聽到的當下是震撼的,因為我發覺我一直以來追求的所謂「自由」的教育,出了問題,我從我孩子口裡聽到的不是「自由」,而是「叛逆」。我並不是反對他爭取自由,而是他沒有意識到,在爭取自由之前,還有很多的責任該做,而那部分不能怪他,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除了追求自由之外,身為一個成長中的孩子,他對自己還有哪些責任和任務要完成,而這部分是身為大人的我應該要告訴他的,所以我們有了以下的對話:
「你覺得『不按照別人規定的去做』就是自由嗎?」我問。
「就是『做我想做的事』。」他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壞人想殺人放火就去殺人放火,這樣你覺得對嗎?」我又問。
「當然不行啦!應該是說,『可以做想做的事,但不能做壞事』。」
「嗯,所以這個「自由」應該是有條件的對吧?」
「是的。」
「可是你還記得我們討論過戰爭嗎?發動戰爭的兩邊都不覺得自己是錯的,這樣要怎麼判斷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呢?」
他想了好一陣子說:「不能傷害別人。」
「好跟壞有時候不是絕對的,但『什麼時候、什麼時間、應該做什麼事情比較適當』就比較能夠下判斷了,不是嗎?這也是我常常要求你們要做到的。」我繼續說:「真正的自由,不是完全沒有規則和限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是在既定的限制下,還能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孔子說:『隨心所欲而不踰矩』,就是這個意思,這是最困難的,也是追求自由最高的境界。」
「所以說,在爭取自由之前,還有很多工作要做,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好了,如果你今天把該做的功課都做完了,告訴我你想看電視,我一定會讓你看半個小時;但如果你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卻看電視,我還是會不停地『煩』你去做功課,你覺得你得到自由了嗎?」
「當然沒有。」
「對,所以你想爭取自由,就應該先把自己管理好,當我們信任你有足夠的能力去判斷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你自然就享有更多的自由。」
那次的對話大致上就進行到這裏而已,但現在想起來,還有很多沒有講,而且這種想法我也應該要讓Iro知道。沒錯,我很尊重他,他吃飯吃到一半不起來活動一下屁股就會很癢,但他也應該要知道,隨著年齡越來越大,他需要慢慢訓練自己坐好吃完一餐飯,因為吃飯跑來跑去會影響到別人;我也應該要讓他知道,即使是在家裡、我們大家會容忍他,也不代表他可以不在乎我們的感受、凡事只想到他自己,不然我擔心等他長大了,就會變成那種「只想到他自己」的人,如果我們不贊同他的行為他還要攻擊我們「不尊重他」,ok,不尊重你,那請問一下,你尊重我們了嗎?
在八月底師訓回來後,我請教了我的導師「如何看待孩子的問題行為」,我說華德福教育非常尊重每一個孩子的個體,也要求老師不帶批判地看待學生,那麼假如學生今天做了很不適當的舉動,老師到底該不該處理?老師的回答和我心裡預設的答案是很類似的:今天如果是高中生,我們一定要讓他知道他這種行為的後果,並讓他負起責任;但如果是小學生或學齡前,他們對於行為的認知還不夠清楚、對於自我與他人的界線還很模糊、甚至人際關係的經驗不夠,那麼師長就一定要介入,因為他們需要學習正確的方法、並受到適當的引導,那是教育工作的責任。
以今天這位五歲小女孩的裸體事件作例子,我認為家長說要「尊重孩子的意願」是沒有錯的,孩子覺得很熱受不了,這個問題的確是需要處理,但因為孩子只知道「熱了要脫衣服」,所以她就脫了,家長也沒有進一步引導「熱了該如何處理」,我覺得就可惜了一個很好的教育機會。如果我是家長,我會趁機告訴她「覺得熱的時候,還有哪些方法可做」,例如先靜下來三分鐘(小女孩之前似乎是在跟其他孩子追著跑來跑去)、喝口水、煽風或去有冷氣的地方等爸爸來接,今天我們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只有脫衣服,因為在家裡可以脫衣服,但在大庭廣眾下裸體是不適當的,我想大家都知道「在大庭廣眾下裸體是不是適當的」,除非對方是剛落賽需要換尿片的嬰兒我們原諒他/她,其他的小孩不管幾歲裸體應該都不是很好吧!?
我覺得一開始出聲的群眾是出於關心與好意,但沒有具體的建議,因此讓對方父母和孩子感到被指責並恐慌,當然,說話是個藝術,有時候即使是建議,對方也未必聽得進去;但孩子的父母執著於「我要尊重孩子意願」這點,而忽略了教導孩子更適當的處理方式,反而讓自己陷入了牛角尖裡,不知道事後他們有沒有和孩子討論以後如何處理會更好,如果有就太好了!如果沒有,我就有點擔心,雖然女孩以後應該還是有機會自己慢慢摸索出更適當的處理方式,但如果什麼事情都要讓孩子自己摸索,而過程中又沒有被提點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總覺得自己的方式就是最好的、別人為什麼要攻擊她,那這個成長過程將會是多麽跌跌撞撞啊!
尊重孩子,除了是讓孩子能夠「適性發展」(是「適性」,不是「自由」),也是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個能尊重他人的人、懂得與人互相尊重,如果因為我們尊重孩子,而讓他變成一個不在乎他人感受的人,那我想就失去了「尊重」的意義了。孩子,你五歲了,以後請你坐好把飯吃完,可以嗎?
補充:
在我告訴Noki我們要自學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準備考外面學校的時候,他也曾經很反彈地問我:「那你為什麼麼要讓我念華德福、而不直接念外面學校就好!?」我反省了我的口氣和論點,或許在他耳裡,我似乎不斷暗示他華德福教育就是沒有競爭力所以害他現在那麼辛苦。
我後來和他解釋,我告訴他主流學校孩子的程度在哪裡,不是想要威脅他,而是不希望他只活在自己快樂的小世界裡,不知人間疾苦啊不是啦,是不知道外面競爭的激烈,身為他的父母,我認為我有責任提點他,他現在的情況是什麼樣子。但是要怎麼面對這件事情,我們有很多種方法,像是我們現在自學,可以比在華德福學校學得再快一點、多一點;或是以後回到華德福學校,有自學的能力在課餘時間補充自己其他的知識、讓自己更有競爭力,這些其實都不是很大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希望他了解,不管未來怎麼樣、就算他書都念不好,我們都會在他身邊陪伴他,而不是落狠話叫他自己看著辦。
我們只是軍師,路還是要他自己走,我覺得這就是我的「尊重」,我希望他遇到困難可以自己爬起來繼續走,但我也不會在看他準備撞牆受重傷的時候默不做聲,至少,在他成年之前不會,何況他還那麼小,看顧他們、提點他們、教導他們,是我們責無旁貸的工作,但最終的目的,當然還是希望他們能活得自由,因為華德福教育的經典就是「邁向自由的教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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