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今年六月底的時候，才寫過一篇「人為什麼要來到世界上」的文章，當時是Iro對於死後火化有心結，引發了一連串對死的抗拒，最後甚至出現了「我不想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想法，有關前因後果和當時我的處理方式，可以回顧 : [教養] 人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
我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為了減緩小孩對死亡的恐懼，我還選了幾本和死亡有關的繪本來給他們看，例如 : 天國的爸爸、雲上的阿里、天堂筆記本、媽媽變成鬼了等，其中天堂筆記本把人死後的世界做了很多有趣的想像，我以為這樣應該萬無一失了(咦)，沒想到前陣子又發生了一件讓我快要昏倒的事。
那天天氣很好，我們帶小孩去郊外騎車，回家的路上Iro吵著要喝芒果汁，於是爸爸就買了芒果汁和燒賣，我們小作休憩吃點心。Iro一個人把芒果汁喝了大半，對旁邊牆上寫的字很好奇，於是跑去看，回來的時候發現爸爸把芒果汁喝完了，非常不爽，爸爸說 : 「因為你離開位子，所以我就把你的東西喝掉了。」(那天稍早之前才因為他常常沒吃完飯就跑掉，我就規定他離開座位視同不吃了，東西就會被收走) 但Iro顯然不認帳，認為是爸爸沒經過他的同意把他的芒果汁喝完，所以我只好花了點時間跟他界定「芒果汁到底是誰的」跟「爸爸買的芒果汁到底他能不能喝」。
這件事情其實爸爸也有理虧的地方，他的確沒有問過Iro也沒有告知一聲就把芒果汁全部喝完了，小孩會生氣也是正常的；但爸爸買了芒果汁卻一口都不能喝，聽起來似乎也不太合情理，能不能就不要那麼計較了呢? Iro堅持一定要再買一瓶芒果汁，但大家都想回家了當然不會再買一瓶，所以我想說就一邊走一邊安撫他就好了。
沒想到在搭電梯上樓去停車場的時候，他突然跑到電梯門旁邊說 : 「不給我買芒果汁，我就要從這邊跳下去自殺。」對於他小小年紀(五歲半)就會講這種話，我當然非常震驚，第一時間就走到他旁邊去免得他真的做什麼小動作，然後心裡不斷問自己 : 「自殺」這兩個字到底是哪裡來的 ? 我們家都沒有看電視，尤其這兩年來香港學生自殺的比率越來越高，今年已經二十幾個了，我超怕他們會對自殺無感，所以新聞都是自己看看，從來不敢跟他們說，在腦海裡搜尋了一下，應該是有一次Noki從學校回來，說他有同學在學校提到自殺的新聞，跟我說他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會想要自殺，可能當時Iro在旁邊聽到了，就在心裡種下了這個種子。
但他是真的想自殺嗎 ? 他懂什麼是自殺嗎 ? 他說他知道自殺會死掉，我說那就再也喝不到芒果汁了耶 ~ 你是想喝芒果汁，還是想死掉 ? 你覺得為了芒果汁說要去自殺，這樣值得嗎 ? 他就不講話了。後來他在車上說，因為他很生氣、很難過，所以也想讓我們很難過，很好，那就是報復了-_-我說，很多人以為用自殺可以來報復別人，但那是最傻的，我也不想讓他覺得可以用這招來情感勒索我們，所以我決定冷處理，不再繼續講下去。沒想到兩兄弟居然開始問我「自殺還有哪些方式」，天啊 ! 這是什麼對話 !? 什麼問題?? 不知道媽媽心裡已經快要被嚇死了嗎!! 我當然不能再提供更多的自殺方式，只能說「跳樓是自殺裡面最不好的一種了，因為求生是身體的本能，自殺的人通常到一半的時候就會開始後悔，而掉下去的過程又太長，這樣會很痛苦。」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產生警告的效果......這個話題當時就這樣結束了。
那天晚上想到這件事情當然還是放心不下，覺得自己沒有處理得很好，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好好處理這個問題，總覺得這孩子似乎還糾結在「死亡」這件事情上，沒有完全走出來，而之前給他看過的那些繪本、甚至是彩虹橋的故事，也沒有真正打到他的點，所以一時間還真的沒有頭緒。朋友給了我一些建議都很受用，例如 : 「人在生氣的時候常常會作一些沒有理性的事情，所以很生氣的時候最好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要說。」「通常真的想自殺的人是不會說的，所以他會這樣講應該代表他不是真的要這麼做。」「可能因為當時大人給的回應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才會『出此下策』。」但現在社會上自殺的風氣實在太盛了，我到底該怎麼做才不會滋長他這種偏激想法呢 ?
剛好，師訓的時候，我們繪本小組的主題就是關於「死亡」，所以看到了很多關於死亡的繪本與故事，大家也分享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我看完以後其實疑問更多了 : 第一，這些書都是給「留下來的人」看的，所以大部分的基調都是想表達「死亡並不可怕」、「死亡不是終點」、「過世的人會以另外一種方式留在我們身邊」，如果給有自殺念頭的人看，會不會反而讓他們覺得死亡沒什麼呢 ? 第二，像我本來要推薦的「天堂筆記本」，把天堂和地獄刻劃得相當有趣，但我明明給Iro看過了，他那天晚上依然告訴我 : 「我不知道死掉以後會是什麼樣子。」那麼他對於死亡到底會是「好奇」還是「恐懼」?如果有一天他步入熱愛冒險的青少年時期，會不會基於好奇而想嘗試這種東西呢 ? 但如果一直強調「死亡是一去不回的」、「大部分死亡是會痛的」，那他可能又會回到一年前的狀態，因為太害怕死亡所以不想出生，那不是又矯枉過正了嗎 ?
這一連串的問題我都沒有答案，在聽Ben老師講「意志」的時候，我突然想到 : 我為什麼不問Ben這個問題呢 ? 說不定他可以給我一些解答， 例如怎麼跟學齡前的孩子談「死亡」，所以下課時間我就去請雅智老師幫我問了。Ben老師告訴我的第一句話是 : 「不要太過擔心，因為你的擔心會加深他的恐懼。」因為小孩會感覺到我很在乎這個問題，所以可能一開始他只是有一點點疑問，但透過我好幾次煞有其事地解釋，讓他感覺越來越「嚴重」。
第二他建議我，可以透過大自然的例子來解釋「死亡只是一種型態的轉換，像毛毛蟲變成蝴蝶。」「但毛毛蟲在過程中沒有死啊 !」我說，「但毛毛蟲消失了 ! 對蝴蝶來說，不再有毛毛蟲了。」就像人離開原本的身體回到靈性世界，坦白說我們的確也是轉換型態而已，所謂的「死亡」是身體的終結，靈魂卻沒有因此消失，我想Ben想表達的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
到下午師訓結束之前，Ben老師又找我補充了第三點 : 「讓妳的孩子知道，妳很需要他在這個世界上。」啊這又打到我之前心裡的其中一個疑問 : 「難道他過得很不快樂嗎 ? 在這個世界上有過得那麼痛苦，以至於不想被生出來、或是想要去自殺 ?」有同學說，這可能只是代表了他對於挫折的忍受度比較低，所以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感覺特別痛苦，我想想也是。那個極為土相的Noki明明應該是比較憂鬱的那個，他反而跟我說他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會想自殺，可能因為對他來說，生與死帶來的快樂與苦痛沒什麼差別XD但對於一向都笑嘻嘻、什麼都好玩的Iro來說，他就是比較不能接受「不開心」的狀態，所以平常才會「那麼開心」，我想我真的要針對這點，看能不能有個更好的方式來紓解他的負面情緒，看來不同個性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盲點，笑匠諧星的內心可能更需要有人來照顧吧 !
我想幾個月前我最後沒說出來的話，該是要好好對Iro說了，這次不是說誰需要他，而是說我需要他，此時、此刻、在這裡，希望他不要輕易拋下我們而去。回香港的飛機上，我把「Room」這部電影看完了(之前只看了前面一半)，晚上我就躺在床上跟他們說這個故事，我說小男孩的媽媽因為自殺所以必須留在醫院治療，小男孩自己在家的時候就說了一段話 :
Ma was in a hurry to go "boing" up to Heaven, but she forgot me. Dumbo Ma! So the aliens threw her back down. CRASH! And broke her.
很簡單、很單純地描述了自殺者家人的心情，因為是小孩的口吻，我相信身為小孩的他們也會懂得 : 「不要忘了我們，在你想自殺的時候。」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人那麼愛你，你怎麼捨得離去 ? 我不想讓這件事在我心裡的陰影繼續擴大，更不希望在Iro的心裡擴大，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決定不再提「死亡」，讓我們說「愛」就可以了，那才是最強大的力量。
「Life is love.」我在Ben老師的課上抄下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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